罗叔子先生(1919—1968):湖南新化人,生前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、西泠印社理事、江苏省书法印章研究会理事。华东艺专和南京艺术学院教师。仙一生致力于中国美术史的研究,著作宏丰、立论精辟、文笔畅达,其代表作有《北朝石窟艺术》、《北朝石窟拓片集》、《中国工艺纹样史》。同刘汝醴合著《桃花坞木版年画》。六十年代他协助俞剑华重新修订了《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》;随陈之佛先生同赴北京从事《中国工艺美术史》的写作,一年后陈先生去世,他独立完成了洋洋三十多万言的这部巨著。除此之外,他还发表了很多研究宋代绘画和清代篆刻发展的文章,在学术界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。如在中国服装史的研究方面,其成果就深得沈从文先生的赞佩,和他经常有书信来往。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。   罗叔子先生的治印生涯,大致有前后两个阶段。第一个阶段是解放前至一九五五年,第二阶段是此后至文革期间自缢身亡。仔细分析比较之后发现他在文革受辱遭批期间,所治的印章艺术还在向前发展着,由于生命过早的被迫终结,使其印艺未发展到他能够达到臻善之境,这太可惜了。但或许也为后来追摹其印风者,留下了一些余地。   罗早年的印风,给人的总体印象是杂而不乱。其中有绝大部分是效法吴昌硕的,如白文“希斋校勘汉魏六朝文字”(图1)。但在他后期的作品之中,就很难看到缶老的影子了。究其原因,罗读艺专期间他的老师潘天寿、诸乐三等都是吴昌硕的及门弟子,绘画、书法、治印俱遵师门家法,罗在如此吴风浓重的环境中受其影响,便是很自然的事情。但作为有强烈自我意识的印人,他在后期觉得吴风和其欲自立面目的汉金文入印有较大差距之时,就断然放弃,或者偶在局部中用之。可见他的胆识和定力,拿得起放得下,学得快看得透。此外,他另有一些用圆朱文法入印者,刻得工整细密,婉中见骨,如朱文“生在花朝前一日”(图2)、“乐三藏书之印”(图3)。当时,为了糊口,罗先生曾在西泠印社前摆摊治印为生。从很大程度上讲此种印式主要为了生计所需,适应买主和收藏印特殊款式的需要,不足以反映他的治印水平和印学思想。这期间西泠印人韩登安曾经授业于他,其圆朱文多少也受了点他的影响。可就是这样,罗的圆朱文和韩相较,并未沾染上他的俗气和拘束之状。真智过其师乃堪传授者也。这期间,他也刻过一些仿黄士陵印风的作品,但少特异之处。纵观其早年印作,给人的印象除前面提到的杂而不乱外,还有就是取法不低,学养的深厚已能从印中初见端倪。   罗叔子在发表了大量的美术史研究专文和几部专著的同时,其印章也进入了收获的丰产期。纵观印学史,凡大家无不有过人的胆识和才气。吴昌硕甚至喊出了“自我作古空群雄”这样充满悲壮感的豪语。罗同样在疏理了可供印外求印的有限资料源之后,决定用汉金文、砖文作为自己印章风格的源头。明清诸家中黄土陵的印风光洁挺拔,朱文富有装饰性,以此入手似更易得。所以,黄士陵的刀法、章法,大量汉金文、砖文的新鲜生动未经前人染指的资料二相结合,加上罗的才气和扎实的基础,很快就形成了独特的印章语言和形式美,使之成为和方介堪、陈巨来、来楚生并列的大家。东坡论文有“博观约取,厚积薄发”之语。罗叔于在印章上个人面目如此迅速形成且经久弥新,盖亦日积月累之功焉。   他用汉金文、砖文入印有多种风格。具体的来分析有下面几种。   一、用田字格出现,巧妙的运用文字本身的笔画作为边栏线,使得印章的形式和印文融成一体。最有代表性的便是“西泠印社”(图4)。此印的构思巧妙,充分利用三角形的变中有动和方块空间的稳定自然的特点。特别是“泠”字右边和“印”字右边三个大三角的对比,让观者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共鸣。我想这和他长期从事工艺美术的研究是有关系的。此外用中线来摆布印文,调整章法的印式更为罗所喜。如阳文“相看二不厌”(图5)、“养辉”(图6)、“家在娄水边”(图7)等。在两个基本相等的空间之中,只有通过调整字型的参差错落和刀法的极细微差别,才能让人看后感到平中见奇,也就是黄士陵所谓的“平易正直绝无非常可喜之习”。如”相看两不厌”一印,右边的二字横平竖直变化不大,但左边三宇却有意作了挪让、伸缩变化。特别是将左边的线条突破中线直插右边,显示了他独具的匠心。在刀法上,他不是上下两刀就完事,而是由粗到细慢缓为之。这样就能保证在刻制的过程中不断调整,以期在整体统一情况下有变化,如此印中有几个字的线条若断若续,积点成线。这在黄土陵的朱文印章中并不多见,而罗则大量运用。“冰火斋”(图8)一印就更为明显,冰和火两字的线条似乎都是遭腐蚀过的出土汉金文,神旺形残、古意盎然。黄士陵治印强调秦汉印的原始状态,力求光洁。学其风者均是如此。而吴昌硕却能化腐朽为神奇,从残破斑驳之中求古浑之意。罗叔子虽舍吴昌硕印风,但在如何取法古人问题上,显然要远胜黄门末流,真得缶翁精神。传世汉金文多为白文(阴刻、阴铸),罗叔子却多刻阳文(汉金),这也是他的过人之处。汉金文如果用白文刻出,在印章布局上便很难用田宇格、中字格来补救,制约白文印容易产生的板滞之感,他避难就易,力求用最方便简洁的方法铸造强烈的个人面目,真善学者也!   二、不用田宇格和中字格,用文字自身的形式来摆布章法,而能有独特面目者。如朱文“丹青不知老将至”(图9)、“黄友葵章”(图10)、“臧一山”(图11)等。这几方印中最具面目的便是“丹青不知老将至”,罗借用泉币文字中线条的头重尾尖和造型的错落多姿,使观者初见之下,迷惑于形式本身的华美,然后才会细玩其文字内容。用汉金文入印到如此地步,真是化透了。此外,罗还善于用边栏的粗细变化来平衡印面的虚实,“臧一山”的印栏右边和上下较粗,左边则上重下轻,虚若春烟。因为山字造型是三个三角型已显空间过大、过实,不用虚边则有臃肿气闷之感。“黄友葵章”的边栏线也是粗细有变,上方边栏线和左右两边俱不相连,也是为了让印面过分肿臃之态能够破一破。   三、用砖文入印者。除了用汉金文人印,罗叔子还把大量的砖文运用到印章中,如条形印“发愤图强”(图12)、白文巨印“缶庐继起迈先行”(图13)。砖文较之金文更加粗犷雄强,富有张力。运用到大印之中会增加气势的博大。“发愤图强”宽边细文,是汉砖之中常见的。为了增加古意和让印面虚实对比更加强烈,罗叔子用残破法将“图、强”二字的很多横划敲掉,让原本密集的线条顿时变得疏朗起来。白文“缶”印更是用砖文入印者的佳制,首先是在运刀上罗一反常见的反刀剜刻,而是单刀直落,线条产生了一边光一边毛的效果,和齐白石运刀相似,但比齐含蓄蕴藉。结字则取汉砖中雄厚者一路,上密而下疏。为了使整体印面不流于琐碎,他巧妙运用似有又若无的边栏线,使印面统一起来。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,此印的字型、章法近黄牧甫,但运刀又是一派齐风。黄、齐二种根本不搭界的印风,居然被罗叔子安排于一印之中,叹为观止,真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。   四、白文玉印式。用汉玉印法而能自出新意者,当代首推方介堪,罗叔子亦此中高手,他曾在两方印蜕边自跋曰:“白文拟汉玉印,朱文仿汉镜文字。”反观罗氏所刻白文多有汉玉印光洁灵动之风,如“萧”(图14)、“传玖”(图15)、“张道一印”(图16)。他的用玉印法刻白文者,多是取其意而舍其形。玉印文字的结体修长,到罗的手中,变得长短相就为我所用。“萧”印的结字就很扁,但线条的光洁又是直接白玉印中来。“传玖”则较典型的玉印,开合明显加大,线条更富有毛笔的书写特征。起讫有度笔意浓厚。此外,他善仿古玺中宽边细文的阳文小玺,数量不多却俱见古意和精湛的刀功,真让人看后如对秦汉旧谱。罗叔于刻印的边款近于黄士陵,往往为穷款。不像赵之谦那样长跋且加图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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